草榴社区, 【專輯│丹‧布朗《失意的符號》完全破解之寫作分析】驚悚與懸疑以外──揭開丹‧布朗的翰墨謎團

发布日期：2024-09-26 05:25    点击次数：149

●怎樣才驚悚？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東妮‧莫瑞森（Toni Morrison）曾在一次電視訪談節目中談到，她消遣時最喜歡看一個叫「女作者推理劇場」（Murder, She Wrote）的電視影集，重播也不错一看再看，原因是這部由老牌影星安潔拉‧蘭絲貝莉（Angela Lansbury）主演，播出達十二年（1984-1996）的這影集，因為有種练习感會讓她宽解，每次看了都不會失望。我念念莫瑞森女士率确实广告，慑服讓许多东谈主都鬆了一口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也愛平常劇啊。再偉大的作者也不可能每天皓首窮經，於是许多作者就稱消遣性讀物是一種讓他們「內疚的享受」（guilty pleasure）。 當然根據作者的脾气與對敘事好意思學不同的標準，他們會有一些選擇而非照單全收。我也會讀類型小說，念念必亦然由於某類的练习感，不念念在放鬆時刻還得再行花时候搞明晰，推理和违纪小說有何不同？玄色偵探（noir）的本格冷硬派又是甚麼？ 十幾年前我常看的是麥克‧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 1942-2008）的作品。一般东谈主對他作品的印象可能由於《侏羅紀公園》的顺利而將他列入科幻類，但哈佛醫學院高材生的他同時也寫過《火車大劫案》（The Great Train Robbery）、《旭日東昇》（Rising Sun）、《桃色機密》（Disclosure）等與醫學生物學無關的暢銷作品。嚴格說起來，麥克‧克萊頓是屬於驚悚類（thriller）中的科技派。他擺脫了同时其他驚悚作者的路數，如史蒂芬‧金（Stephen King）以氣氛見長的靈異玄幻，坎‧弗列特（Ken Follett）英國式的諜報推理，開創了屬於具有他個东谈主寫作風格的科技世代驚悚新品牌。 這一個路數彷彿买通了許多作者的任督二脈，接下來約翰‧葛里遜（John Grisham）與史卡特‧塔洛（Scott Turrow）的作品開創法律與懸疑偵探故事結盟的新局，早期私家偵探辦案的故事不再設定於黑街暗巷，而以檢方原告被告針鋒相對的法庭為舞台。多数法律知識奥密織進故事，讓讀者一窺法则運作的內幕，讓「法律驚悚」（legal thriller）在某種经由上繼承了十九世紀狄更斯式的社會寫實小說，為遭遇不自制審判的社會弱勢申冤。另外如派翠西亞‧康薇兒（Patricia Cornwell）以法醫為主角，用科學技術將撲朔迷離的案情抽絲剝繭，與接下來「违纪現場」（CSI）系列電視影集的熱潮亦然驚悚類的杰出人物。 同樣地，丹‧布朗 （Dan Brown） 的《達文西密碼》（The Da Vinci Code）將觸角伸進上帝教教會，用符號學作念為辦案線索──十字架、大衛之星、金字塔、玫瑰、聖杯……──最後以撼動基督教兩千年基礎的揭密收場，確實令东谈主面孔一新，無怪突破了好意思國暢銷書的新紀錄草榴社区,，在台灣也創下驚东谈主的銷售數字。古好意思丽密碼與符號學草榴社区,，加上偵探驚悚草榴社区,，《達文西密碼》的顺利，也掀翻一場新的暢銷類型風潮。就類型小說觀之，《達文西密碼》全書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篇幅，會讓即使抉剔的讀者都嘆為觀止。 驚悚暢銷作者引起像《達文西密碼》這麼大的爭議，也並非第一次。麥克‧克萊頓的《旭日東昇》讓《紐約時報》的周日書評罕見地找來兩位評論家代表正反兩方意見，用兩全版跨頁討論了麥克‧克萊頓以1990年代日本跨國企業為題材的這部小說，它是否會挑起仇日情結？小說的虛構與陰謀論的界線安在？麥克‧克萊頓的《桃色機密》同樣也引來女性主義基本教義派一陣撻伐，書裡的男主角被女上级性侵，究竟誰是受害者？ 丹‧布朗也深得麥克‧克萊頓的真傳，昭着最夯的驚悚絕對不可仅仅紙上談兵，一定得讓故事中的爆點延燒到真實寰宇，足以讓你懷疑我方所存在的寰宇，轰动了既有的規則與念念像，那才算是真驚悚！ ●類型小說爛小說？ 類型小說连年來的發展對閱讀形成的衝擊令东谈主無法忽視。原来這種仅仅針對廉價平常小說市場所作念的分類，卻由於作者將新的題材帶入公式，以及作者在寫作手段上不斷自我升迁，新的類型品牌借助媒體與行銷企劃，幾乎佔盡書市的優勢。但像丹‧布朗這樣才短短幾年的寫作資歷，就能一鳴驚东谈主的作者也並未几見。類型小說有它一定的訴求，這無可厚非，但除了破案解謎以外仍能言之有物，這就考驗作者的勤劳经由了。 慑服許多讀者跟我一樣，都是先讀到《達文西密碼》，之後才又倒且归讀到了他名利雙收前的舊作。然而國內引進其作品的先後讓編年順序大亂，我专门按照他創作時間用回溯式样倒著讀，於是接下來是《大騙局》、然後是《天神與妖怪》，最後才是《數位密碼》。如斯一來，丹‧布朗的進步顯而易見。他一直在調製一種配方，終於到了《達文西密碼》才終於一切到位，風格成形。《達文西密碼》能顺利地掌持到各種讀者，除了取材夠聳動獨特，跟作者的寫作手段還是有關。 《紐約時報》首席書評珍娜‧麥絲琳（Janet Maslin）在評《達文西密碼》時，一開頭便說她對這本書的感覺唯惟一個字，岂论倒著唸順著唸都可，那就是WOW（哇）！她給予這本書頗高的評價，但同時她開宗明義用半開打趣口氣，也暗指了這是一册不需要那麼計較它有沒有文學價值的小說，迫切的是驚悚小說已經滿坑滿谷，這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丹‧布朗又給驚悚創造了一個新景觀，他是怎麼作念到的？相形之下，魯西迪（Salman Rushdie）大要少了點幽默感，痛斥《達文西密碼》「是一部爛小說，讓小說這個文類都蒙羞」。 而我接下來要談的關於丹‧布朗的寫作手段，随机可用在寫出《妖怪詩篇》、《尤利西斯》這樣的小說上。我也並不覺得丹‧布朗特別有創意或學問超越，發掘了密碼這個石破天驚的祕密。至少在1983年麥克‧貝健（Michael Baigent）與理查‧李（Richard Leigh）、亨利‧林肯（Henry Lincoln）就已經出书了轟動一時的文獻調查《聖血與聖杯》（Saint Blood, Saint Grail），《達文西密碼》中對「聖杯」的解釋，對教會湮滅真相的陰謀假設，早在這本《聖血與聖杯》中提倡過。然而丹‧布朗一方面詳細閱讀了許多這方面的資料，讓這本《達文西密碼》不至於天馬行空，而確有學者忖度為之背書；另一方面他奥密地用小說虛構護身，讓這個頗富爭議性的議題減少了殺傷力，多加多了意义性。 然而丹‧布朗实在顺利之處是他讓這些資料新生了。即使疏通的文獻與題材在不同作者手裡，必會有全然不同的表現處理。（事後理查‧李控告丹‧布朗抄襲敗訴，法官判決情理也基於此。） 對喜歡驚悚小說（或任何類型小說）的讀者而言，在故事弯曲以外發現不同作者用了甚麼個別獨門手段「騙」我方把書讀完，亦然「案外案」的另一種樂趣吧。 ●丹‧布朗式的懸疑？ 雖然《達文西密碼》與《天神與妖怪》都已拍成電影，但看過原著的觀眾一定會感受到這樣的弔詭：明明讀起來電影感皆备的敘事，為甚麼确实影像化之後反倒感覺故事时时許多？ 丹‧布朗習慣借助於已經深植讀者心中的電影公式，再行加以組合。要是《大騙局》是007詹姆斯‧龐德與《異形》的合體，那麼《達文西密碼》與《天神與妖怪》就是《法櫃奇兵》加《千里默的羔羊》。 然而這些若隱若現的電影符號畢竟還是要經過一番轉換成為翰墨敘述。《達文西密碼》與《天神與妖怪》電影版所作念不到的，就是丹‧布朗在第三东谈主稱觀點上運用的純熟。懸疑與驚悚怎样鋪陳醞釀，很迫切的一步就是「藏線索」。當我們順著很流暢的敘述沿途看下去時，多半不會夺目到作者悉心設計好的觀點轉換，於是我們就被捲進了翰墨的謎團裡。這種欺诈敘事觀點形成的謎團成果，幾乎是不可能用影像畫面取代。 以《達文西密碼》為例，那些複雜的好意思術史、宗教史、符號學資料，丹‧布朗是怎样偷偷混進他的敘事當中，而不是長篇大論的移交？從故事的一開始，我們就得夺目丹‧布朗如安在第三东谈主稱全知、第三东谈主稱部分全知觀點中交叉相差。羅浮宮謀殺案，起初是從索尼耶的觀點；館長內心浮現「我得把那個祕密傳下去」的念念法後，緊接著觀點瞬息拉升，成為全知觀點對他的描绘：「一批舉世最有名的繪畫有如老一又友般，向下朝他含笑著。」甚麼線索可說，甚麼不可說，全藉了觀點跳動智商埋線。 比及蘭登進入羅浮宮勘探案情，他與探長法舍過招的對話，完全是以蘭登為主的部分全知，然而許多對達文西繪畫藝術與生平的解說，卻是法舍與蘭登共同的知識，仅仅藉了蘭登的意識活動敘述出來。要是這些布景知識都是蘭登一东谈主的專長，這場過招便會索然無趣。然而讓法舍的觀點暫且隱藏，並不妨礙他未來在故事中的迫切性；為了不擾亂探案時搜證的緊湊，法舍的性格留待由不在吞并現場的分隊長科列的觀點谈出：「法舍會去作念其他东谈主不敢作念的事。」然後又轉部分全知：「科列還不知谈是哪個證據讓法舍更確信這名嫌犯的罪……」最後再轉第三东谈主稱全知： 科列轉向他的筆記型電腦……科列看著錯縱複雜的畫廊和走廊，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就在「大陳列館」深處，閃著一個小紅點。 那個標記。 法舍彻夜把他的獵物看得很緊。這亦然理智的作法。因為羅柏‧蘭登已經證明他是個難纏的变装。 而再下一節女主角蘇菲上場，我們卻是透過法舍的部分觀點取得對她的第一印象：「三十二歲的她理会頑強，近乎固執……」而後才出現蘭登的觀點：「目下這名女子有種未經修飾的健好意思與真實，散發著顯著的自信。」而蘇菲的觀點要延宕到她對祖父的回憶才出現……《達文西密碼》沿途下去，就這樣一個觀點滾一個觀點、忽近忽遠地拉動故事，維持住了它故事的懸疑感。 在《大騙局》中，丹‧布朗亦然採用了多重觀點與全知的交錯，然而敘述轉換的過程還沒有《達文西密碼》中那麼连忙俐落。更迫切的是，讀完《大騙局》後，讀者只怕會覺得這場騙局大要沒有念念像中大，這麼繁複的觀點反而形成了雷聲大雨點小的反成果。是以說，寫完毕《大騙局》後的丹‧布朗確實也學到了點東西，於是帶著這種手段复返頭去再續《天神與妖怪》，完成了所謂「非一口氣讀完不可」（page-turner）的《達文西密碼》。 在一直滾動的敘事觀點中，丹‧布朗卻未更動過一開始就設定好的謎題，如斯一來，謎底揭曉時才形成讀者有实在鬆一口氣的感覺。而也正由於這種類似密閉式的情境設定，符號宗教藝術這些布景知識便成了迷宮的磚瓦，是遊戲規則，也構成情境的氣氛。岂论是麥克‧克萊頓的《侏羅紀公園》、或約翰‧葛里遜的《失控的陪審團》（The Runaway Jury），都出現過這種密閉式的設計，讓讀者為主角們怎样從困局中脫逃捏一把盗汗，這是驚悚的基本公式之一。 ●軟調性驚悚的未來？ 將複雜、以致對非基督徒而言會感覺败兴的史料，寫成了一册「平常」但不流俗的小說，丹‧布朗在情節布局上所下的功夫只怕是连年來類型小說所罕見。 但全書也非無懈可擊，後段三分之一讓东谈主開始覺牛逼有未逮，一來是掉入了傳統追追追式的辦案窠臼，明顯感覺為收線而收線，二來是兩位主角──聰明千里著的蘭登素养與好意思麗機警的解碼專家蘇菲，在性格刻劃上全無鋪陳，以致偶有矛盾敗筆。比方說從第五十五章到五十九章，蘇菲與提賓爵士的對話討論中，當讀者都已掌持到線索時她仍不時在問為什麼，與之前她的機伶銳利判若兩东谈主。當然，為了趕緊知谈《聖經》之密，大多數讀者都會一笑置之吧？ 确实有所謂的季世紀嗎？耶穌復活的实在啟示是甚麼？几许信仰與運動其實是政事鬥爭的產物？尤其聖杯之謎背後的性別議題，丹‧布朗也流利地帶出，必會讓一般說來對冒險驚悚故事較不感興趣的女性讀者也受到勾引。這亦然「軟調性」驚悚小說的一種新可能。 岂论是麥克‧克萊頓、湯姆‧克蘭希、還是約翰‧葛里遜，過去的驚悚小說都是屬於偏陽剛冷硬。相對於軍事兵器、科學實驗室、企業集團這些元素，博物館、藝術品、歷史、語言当然會是傳統中偏陰性的場域。《達文西密碼》、《天神與妖怪》與甫出书的《失意的符號》（The Lost Symbol）這個系列的軟調特点，或許也會出現可見的危機。 丹‧布朗雖然挑起了教派保守东谈主士的抨擊，然而他在《達文西密碼》中安排的是一個妥協的結局；《大騙局》中的政客與國家機密、《天神與妖怪》中的科學與宗教，這些對立的難題並沒有被更真切的挖掘。或許更不错這麼說，丹‧布朗還沒有麥克‧克萊頓的功力去探索更曖昧、更顛覆的議題，故事变装驚險地解決了一時的危機，而好意思丽的危機到故事未了仍然退進了歷史的布景裡。 而我即將要打開《失意的符號》閱讀，帶著期待也抱著懷疑：丹‧布朗這回能否超越之前的《達文西密碼》呢？然而我也同時知谈，這種拼圖式的解碼對我而言，還是有某種意义存在。 曾經在讀到約翰‧葛里遜的《失控的陪審團》時大喊過癮，而那彷彿也就是他「法律驚悚小說」寫作的巔峰了。麥克‧克萊頓已在2008年過世，他的「科技驚悚」现在也後繼無东谈主。丹‧布朗究竟能否站穩「符號驚悚」的一隅之地呢？ 魯西迪也許确实不需要那麼擔心《達文西密碼》是不是一册爛小說；對類型小說讀者而言，我們永遠在恭候下一位作者、另一種題材、與不同說故事的式样。《達文西密碼》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作者簡介 郭強生 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好意思國紐約大學（NYU）戲劇忖度所博士。現任國立東華大學英好意思語文學系、創作與英語文學忖度所專任素养，具有作者、評論家、劇場製作編導多重变装，连年代表作品有散文《就是捨不得》、《2003/郭強生》、《書生》；評論文集《文學公民》、《在文學踯躅的年代》；以及戲劇編導作品《慾可慾，十分慾》、《慾望街車》等。 绝美白莲在线教学